陈家庄的一众信众,抬着猪羊等祭品,和扮成童男童女的行者、八戒,热热闹闹地来到灵感庙,将祭品依次摆好,把行者和八戒安置在上首位置。行者回头,瞧见供桌上香花摇曳、蜡烛通明,正面有个金字牌位,上面写着“灵感大王之神”,除此之外,再无其他神像。众人排列整齐,一同朝上叩头,口中念念有词:“大王爷爷,今年、今月、今日、今时,陈家庄祭主陈澄等一众信众,年龄各不相同,谨遵每年惯例,献上童男一名,名叫陈关保,童女一名,名叫陈一秤金,猪羊等祭品也都按数奉上,还请大王享用。恳请大王保佑我们风调雨顺,五谷丰登。”祈祷完毕,烧了纸马,众人便各自回家去了。
八戒见人都散了,对行者说:“咱们也回家吧。”行者问:“你家在哪儿?”八戒说:“回老陈家睡觉去。”行者说道:“呆子又胡说了。既然答应了人家,就得帮人家完成这心愿。”八戒说:“你倒不傻,反倒说我傻!咱们就哄他们玩玩罢了,怎么能真的来祭赛,还当了真!”行者说:“别胡说!做事就得有始有终,一定要等那大王来吃了,这才算是圆满。不然,要是让他又降灾害人,可就不好了。”
正说着,只听见呼呼的风声传来。八戒喊道:“不好了!风声一起,那家伙来了!”行者赶忙说:“别出声,等我来应对。”不一会儿,庙门外来了一个妖邪。你瞧他那模样:
身上的金甲金盔崭新发亮,腰间缠着宝带,环绕着红云。
眼睛如同夜晚初升的明星般皎洁,牙齿像重重排列的锯齿般分明。
脚下烟霞飘荡,身边雾霭弥漫,暖烘烘的。
走动时阵阵阴风冷飕飕,站立处层层煞气冷冰冰。
就像那卷帘扶驾的大将,又如同镇守寺庙的大门神。
那怪物拦住庙门,问道:“今年祭祀的是哪一家?”行者满脸笑容地回答:“承蒙您过问,庄头是陈澄、陈清家。”怪物听了,心中起疑,暗自思忖:“这童男胆子不小,说起话来还挺伶俐。往常来享用供品时,问一声,那些童男童女都不吭声,再问一声,就吓得丢了魂,伸手去抓,已经是吓昏过去的死人。怎么今天这童男这么能应对?……”怪物心里犯嘀咕,不太敢上前捉拿,又问道:“童男童女叫什么名字?”行者笑着说:“童男叫陈关保,童女叫一秤金。”怪物说:“这祭祀是往年的老规矩,如今既然供献给我,那我就该吃了你。”行者说:“不敢抗拒,您请随意享用。”怪物听了,还是不敢动手,拦住门大声喝道:“你别顶嘴!我常年都是先吃童男,今年反倒要先吃童女!”八戒一听,慌了神,说道:“大王,还是照老规矩来吧,可别坏了先例。”
那怪物不由分说,伸手就来捉八戒。八戒“扑”的一声跳下来,现出本相,举起钉耙,抬手就是一耙。怪物赶忙缩手,转身就跑,只听“当”的一声响。八戒说:“把他的盔甲筑破了!”行者也现出本相,一看,原来是冰盘大小的两片鱼鳞,他大喝一声:“追!”二人跳到空中。那怪物因为是来赴祭赛之约,没带兵器,只能空手在云端问道:“你们是哪里来的和尚,竟敢在此欺人,坏了我的香火,毁了我的名声!”行者说:“你这泼物还不知道,我们是东土大唐圣僧三藏奉钦差前往西天取经的徒弟。昨天夜里我们借住在陈家,听说有个邪魔,假冒灵感大王之名,年年要童男童女祭祀,我们心怀慈悲,为拯救生灵,特来捉你这泼物!你趁早老实招来!一年吃两个童男童女,你在这儿当了几年大王,吃了多少人?一个个都给我算清楚,饶你不死!”那怪物听了,转身就跑,八戒又一钉耙打过去,却没打中。怪物化作一阵狂风,钻进通天河里去了。
行者说:“别追他了,这怪物想必是河里的东西。等明天再想办法捉拿他,好送师父过河。”八戒听从了,径直回到庙里,把那些猪羊祭品,连同桌面一起搬到陈家。此时,唐长老、沙和尚,还有陈家兄弟,正在厅中焦急地等消息,忽然看见他二人把猪羊等物都丢在了天井里。三藏迎上来问道:“悟空,祭赛的事情怎么样了?”行者把与怪物对答、赶跑怪物,以及怪物钻进河中的事情,详细说了一遍。陈家二老十分高兴,立刻吩咐打扫厢房,安排床铺,请师徒四人就寝,暂且不表。
再说那怪物逃脱后,回到水府,坐在宫中,默默不语。水中的大小眷属们问道:“大王,每年享用完祭祀回来,您都高高兴兴的,怎么今天这么烦恼?”怪物说:“往年祭祀完,还能带些剩余的供品给你们享用,今天我连自己都没吃上。真是倒霉,碰上了一个厉害的对头,差点丢了性命。”众水族问:“大王,那对头是谁?”怪物说:“是一个东土大唐圣僧的徒弟,他们是去西天拜佛求经的,假扮成童男童女,坐在庙里。我被他们现出本相,差点丢了命。一直听人说,唐三藏是十世修行的好人,只要吃他一块肉,就能延年益寿、长生不老。没想到他手下有这样厉害的徒弟。他们坏了我的名声,断了我的香火,我有心要捉唐僧,可又怕没那个能耐。”
这时,水族中走出一个身着斑衣的鳜婆,恭恭敬敬地向怪物拜了几拜,笑着说:“大王,要捉唐僧,有什么难的!不过,要是捉住了他,您能不能赏我些酒肉?”怪物说:“你要是有好主意,咱们齐心协力,捉住唐僧,我就和你结拜为兄妹,一起享用他的肉。”鳜婆连忙拜谢,说道:“我早就知道大王有呼风唤雨的神通,搅海翻江的本事,不知道大王会不会降雪?”怪物说:“会降。”鳜婆又问:“既然会降雪,那会不会制造寒冷,让河水结冰?”怪物说:“这更简单!”鳜婆拍着手笑道:“这样的话,就太容易了!太容易了!”怪物说:“你先把这容易的办法说来我听听。”鳜婆说:“今夜还有三更天的时间,大王不必犹豫,趁早施展法术,刮起一阵寒风,降下一场大雪,把通天河全都冻结起来。再让我们这些善于变化的,变成几个人的模样,守在路口,有的背着包、打着伞,有的挑着担、推着车,不停地在冰面上行走。那唐僧取经心切,看见有人在冰上走,肯定会踏冰过河。大王您稳稳地坐在河心,等他们走到冰面,听到脚步声,就崩裂寒冰,把他们师徒几个一起掉进水里,这样就能一举擒获了!”怪物听了,满心欢喜,说道:“妙啊!妙啊!”随即出了水府,飞到长空,兴风作雪,让河水凝结成冰,暂且不提。
唐长老师徒四人,歇在陈家。天快亮的时候,师徒们都被寒冷的天气冻得难以入睡。八戒冻得咳嗽打战,睡不着觉,喊道:“师兄,好冷啊!”行者说:“你这呆子,真是没出息!出家人本就该寒暑不侵,怎么还怕冷?”三藏说:“徒弟,确实冷啊。你看,真是:
厚厚的被子没有暖气,袖着手就像揣着冰块。此时衰败的叶子挂着霜花,苍松上结着冰冻的铃铛。大地因为严寒而开裂,池水因为寒冷而冰封。渔舟上不见渔夫,山寺里也遇不到僧人。樵夫发愁柴少,王孙们则高兴有炭可添。远行的人要像钢铁一样耐寒,诗人的笔也仿佛被冻得像菱角。皮袄都嫌薄,貂裘还觉得不够暖和。蒲团上的老和尚冻得僵硬,纸帐里的旅人也被惊醒。绣被和厚褥子都抵挡不住寒冷,浑身冻得直打哆嗦。”
师徒们都睡不着,只好爬起来穿好衣服。打开门一看,呀!外面白茫茫一片,原来下雪了!行者说:“怪不得你们喊冷,原来是下了这么大的雪!”师徒四人一起向外望去,好一场大雪!但见:
浓云密布,惨雾弥漫。浓云密布,北风凛冽,在天空呼啸;惨雾弥漫,大雪纷纷扬扬,覆盖大地。真是:雪花如同六瓣飞花,片片晶莹如玉;千棵树木,棵棵都披上了银装。片刻之间,积雪就像堆积的白粉,转眼间又像洒下的盐粒。白鹦鹉失去了原本的颜色,白鹤的羽毛也和雪一样洁白。这场雪仿佛增添了吴楚之地千江的水量,压倒了东南方向几株盛开的梅花。就好像是三百万玉龙在战斗,又像是无数的败鳞残甲在空中飞舞。这里没有东郭先生雪中穿的鞋子,没有袁安卧雪的场景,也没有孙康映雪读书的画面;更不见王子猷雪夜访戴乘的船,王恭穿的鹤氅,苏武在北海牧羊时吃的毡毛。只见几家村舍像被银砌成的一般,万里青山宛如白玉团。好一场大雪!柳絮般的雪花铺满了桥,梨花似的雪片盖住了屋舍。柳絮般的雪花铺满桥,桥边的渔翁披着蓑衣;梨花似的雪片盖住屋舍,舍下的老翁在烧着木柴取暖。旅人难以买到酒来驱寒,仆人也在苦苦寻觅梅花。雪花纷纷扬扬,像裁剪的蝶翅,飘飘荡荡,如剪裁的鹅毛。一团团、滚滚地随风势飞舞,一层层、叠叠地把道路遮掩。阵阵寒威穿透了小帷幕,嗖嗖冷气钻进了幽深的帏帐。这是丰年的祥瑞从天而降,正可庆贺人间的好事即将来临。
这场雪纷纷洒洒,真如剪碎的玉片、飞舞的棉絮。师徒们观赏了许久,只见陈家老者,让两个僮仆扫开道路,又有两个僮仆端来热汤给他们洗脸。不一会儿,又送来了滚热的茶水和乳饼,还抬出了炭火,都放在厢房里,师徒们围坐在一起。长老问道:“老施主,贵地的时令,不知道分不分春夏秋冬?”陈老笑着说:“我们这儿虽然是偏僻之地,但风俗人物和上国不同,不过,至于各种谷物庄稼、牲畜家禽,都是在同一片天地、同一个太阳下生长,怎么会不分四季呢?”三藏说:“既然分四季,怎么现在就下这么大的雪,这么寒冷?”陈老说:“此时虽然是七月,但昨天已经交了白露,也就是八月节了。我们这儿常年八月就有霜雪。”三藏说:“这和我东土大不一样,我们那儿要到冬节才会下雪。”
正说着,又见僮仆来摆桌子,请他们吃粥。吃完粥后,雪比早上更大了,不一会儿,平地就积了二尺来深。三藏心急如焚,流下泪来。陈老说:“老爷放心,别因为雪深就发愁。我家里还有不少粮食,供养老爷们半辈子都没问题。”三藏说:“老施主不知道贫僧的难处。当年我承蒙圣上恩赐旨意,圣上还摆驾亲自送我出关,唐王亲自端着酒杯为我饯行,问我:‘什么时候能回来?’我当时不知道路途有山川险阻,顺口就回奏:‘只需要三年,就能取经回国。’自从离别后,到现在已经七八个年头了,还没见到佛祖,我既担心违背了钦定的期限,又害怕妖魔凶狠,所以忧心忡忡。今天有缘能住在府上,昨夜我的徒弟们略施小惠报答您,本指望能找条船渡河,没想到天降大雪,道路迷茫,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功成回到故土!”陈老说:“老爷放心,这么多年都过来了,也不在乎这几天。等天晴了,冰化了,我就是倾家荡产,也一定会想办法送老爷过河。”
一个僮仆又来请师徒众人去吃早斋。大家来到厅上,吃完早斋后,没聊多久,午斋又陆续摆了上来。三藏见桌上菜品丰盛,心里十分过意不去,再三说道:“既然承蒙您挽留,就应该以家常便饭相待。”陈老说:“老爷,您的徒弟替我儿女祭赛,救了他们的性命,这份恩情,就算每天用歌舞筵席款待,也难以报答。”
妙笔阁小说网